文/曾万飞
搬到现在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我对它的布局作了一些调整,将办公桌移到了靠窗的位置。案牍之余,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
其实,四楼的办公室窗外并没有什么好风景:放眼之处,只能看到几栋露出头部的楼房和一角不大的天空,单调得昏昏欲睡,平淡得了无生气。正如我的生活,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风大浪,没有大波大澜,平和、平凡、平顺;正如我的性格,不会大哭大笑,不会大喜大悲,平直如板,平静如水,看着有点冷;正如我的文字,源于生活,记录心情,朴实无华,平淡无奇,没有华丽词藻,没有生僻冷意,不为新词强说愁,小学生都能读懂。不过,于长时间囿于一室的我而言,这些已经足够。那耸立的楼房、深邃的天空,虽没有丰富的意象、绚丽的色彩,却像一部黑白影像的老电影,一幅寥寥几笔的素描,一首没有谱曲的歌词。粗看,单色、单调、乏味;细品,如酒、如茶、如诗。
我爱隔窗远望。悠闲时,我会静静地看着窗外,让自己的心情飞一会;思考时,我会凝神地看着窗外,让目光从对面的墙壁反射回来碰触思维的灵感;烦恼时,我会呆呆地看着窗外,让坏心绪刺穿厚厚的云层抛到九霄云外;即便是在忙乱时,我也会不时看看窗外,让被电子阅读绑架、疲怠倦困迷蒙微痛的眼睛追逐一瞬诗和远方。
窗外,有时晴空万里,阳光柔柔地洒在前方的墙体上,像电影刚开机时没有影像的空白画面。我常常在这样晴朗的日子,盯着那画面出神,仿佛看到父亲正在老家那一亩三分地上,顶着烈日辛苦劳作。多年来,一直劝说父亲不再种地,可父亲的态度比那钢筋水泥的墙壁还硬,也只能随了他。只是,多么希望农忙时节,老家的上空能够有一朵祥云把骄阳遮挡;多么希望把牛鞭甩得啪啪响翻耕田地的父亲,能够把额头深深浅浅的皱纹一犁耙耙得平平整整;多么希望倒行在田里抛秧的父亲,能够倒退着走回到我童年记忆里壮年的模样;多么希望弓腿弯腰飞舞镰刀收割水稻的父亲,能够割去头上的白发让它像秧苗一样重新生长。
窗外,有时雨声淅沥,像刮花的老影片放出来满屏的雪花。那满屏的雨点,有时柔如烟,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从窗前飘过几乎看不见踪影,落在地上听不到一点声音;有时细如帘,一粒紧接一粒,从窗前飘过像挂了一屏水做的窗帘;有时急如箭,像从天空射下的一支支利箭,从窗前嗖嗖飞过,重重地砸到地面。每一场雨,总是下得让人欢喜让人忧。有时,会为这恼人的雨迫使公路施工不得不停摆而心忧;有时,也会为这江南烟雨的灵动而萌发诗情画意,想象着才子佳人如何在这多情烟雨中浅唱低吟,远方游子如何被这捎来乡愁的细雨打湿双眼,学子壮士如何让这斗志昂扬的暴雨点燃激情。
偶尔,对面楼的窗前,会出现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孩,倚窗远眺,有时几十秒,有时数分钟。或许,她也如我一样是蜗居在城市的乡下人?或许,她正在想念乡下老家的双亲?或许,是思念远在他乡打拼生活的恋人?又或许,是在苦苦思索如何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立下一锥之地?也或许,如我一样只是看看窗外的风景?女孩凝神看窗外,我注目看女孩,无端地猜着女孩的心思。
偶尔,视线里会飞过一只或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轻盈掠过,却从不为我追逐的目光停留片刻,只留下一串叽叽喳喳在我的耳边萦绕。也不怪小鸟,这里本来就不是它们的乐园,它们急急飞来,不过是在都市的剧场做一回客串,终究要回归绿色的森林。只是,不知窗前飞过的小鸟,是不是来自小时掏过的那个鸟窝?颠沛流离之后,它还能否回到那个孤独的小山村?小鸟飞向了远方,却驻足在了我的心里。
窗外的天空,窗口那么大,却像一部高清的投影仪,写满尘世的单薄与厚重,上演着四季的轮回与更替。窗外的楼房,灰白或暗褐的水泥墙,像冬天的田野老气横秋;墙上挂着几幅残破的广告油布,像老家驱赶小兽的稻草人身上的破布条,在微风中荡着高空秋千。
这样的图景,却常常让我产生一种温馨的联想:一栋老屋,一位老妻,一名老友,一壶老酒,一段年少轻狂的老文字,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这,不正是生活的本真?
窗外没有风景,风景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