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志锋
有关祖母的记忆,真是太多。而红糖里的年味,又给了我们别样的甜蜜。还记得娘生四妹时,祖母把土糙纸包着的红糖藏到了高高的衣柜上。她一边放,一边还回头看,蹑手蹑脚,生怕被我发现。其实,我带着大妹就藏在对面的大木床底下。我俩使劲地捂住嘴,才没有笑出声来。等祖母前脚出了房门,我们立马从床下钻出来。我命令大妹端来凳子,由我站上去拿糖包。凳子有些晃,大妹赶紧用双手扶住。我踮起脚,用力伸长胳膊,才将糖包慢慢地从里面拉了出来。尚未打开包裹,我们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我俩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然后各抓了一把,慌乱地塞进了嘴里。果然,祖母有所察觉,向着房里走来,并大声地问道:“又在偷吃红糖吗?这可是过年用的。”我们正要再次钻进床下,却被祖母逮了个正着。大妹吓得大哭,我知道祖母宠我,故意说:“这是我偷的,不关妹妹的事。”祖母看了我们一眼,却没有发怒,而是转身走出房门。不一会儿,她端来了两个白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开水。“来,我教你们喝糖茶。”只见她把碗放在凳子上,用手指从糖包里夹了一点儿红糖,放在了两个碗里。接着让我俩一人捧起一个碗。我捧着碗,闻着那飘摇的红糖香,仿佛有些沉醉。大妹不怕烫,迅速地喝了一口。祖母笑眯眯地问道:“甜不甜?”“甜,好甜,奶奶。”大妹虽然脸上还挂着泪水,但此刻高兴地笑了。
到了年关,红糖大显身手。祖母用它做的米花糕,得到了全村人的喜爱。那时,全村都有爆米花的习俗。只不过,大多数人家爆的是大米,而我家爆的都是玉米。爆出来的玉米花个头大、喷喷香,而且形状真像一朵花。有了玉米花,祖母就开始熬红糖了。她先将两三斤红糖放在锅里炒,边炒边放少量水,一直炒到红糖成糊状,再将早已切碎的蒜泥和干辣椒丢进去,合上木锅盖,让它熬上半小时左右。等揭开盖子后,祖母就用一双筷子插在锅里,使劲一拉,如果筷子上拉出长长的糖丝,说明玉米花就可以下锅了。倒下去的玉米花在祖母的用力搅动下,纷纷笑着打滚,你抱我,我搂你,都紧紧地团结在一起。那一刻,祖母像个得胜的将军,站在灶边,微笑着看着锅里的千军万马。我们几个站在一边,早已被那浓浓的芳香熏得迷迷糊糊,口水也几乎流到了嘴边,但我们还得等待最后一道工序的完成。但见祖母将粘得一团团的玉米花用锅铲铲开,依次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成一个个方块,这些方块白里带黄,黄里带花,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吃吧。”祖母放下刀,双手使劲地在围裙上擦,好像要擦去这黏黏的糖。我们一拥而上,一手握一块,并飞快地塞进了嘴里。“哦,好香!好香!”大妹大叫。我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香气直冲脑门,嚼了嚼,又觉得甜甜的、辣辣的,似乎这红糖变了魔术,有了更大的魔力,让我欲罢不能,吃了还想吃!正月初一,放在果盆里的米花糕,自然成了大家的“最宠”,来我家拜年的客人,吃了纷纷叫好!有的小孩,还偷偷地抓一把放在口袋里!
只可惜,后来,敬爱的祖母因为心肺病去世。从此,我们再也看不到祖母的笑容了,同时再也吃不上香甜的米花糕了。奇怪的是,红糖也好像随祖母而去,很难再见到它的芳踪。偶尔碰到了,吃一口居然也是寡淡无味,已没有了童年时的味道。
幸而,大妹买到了万安手工生产的红糖,虽说“吃不出奶奶的味道”,但毕竟是韵味悠长,让她似乎找到了过年的感觉。“哥,我现在特别想念奶奶。”大妹的嗓音有些发涩。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