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良海
银杏褪尽华丽的盛装,那些秋天的成熟已去得远了。
时令迈着亘古以来的节奏行进,与时令相依相随的草木也张弛有度。村中古梅驮着岁月的苍老,不经意间,点亮了无数盏红红黄黄的灯,萧瑟的北风中荡漾着怦然心动的欢喜。
古祠堂墙角数枝腊梅,树树皆暖色,细碎的花朵开得清高孤傲,开得铁骨铮铮。浅红的花骨朵,含苞待放,静守着爬满青苔的残垣断壁。而黄腊梅花,五片小小花瓣,恰如五指张开,凹陷处,花蕊纤细却根根挺直。早梅发高树,花是那么的轻盈、柔美、干净,黄得那么明丽、富贵、祥和。冬日懒洋洋,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清香附在那清癯的枝干上,幽幽然,似乎在将一生的沉浮徐徐道来。腊梅应该是不善言谈,有花香,却没有鸟语,终生难遇知己,内心静寂的腊梅注定与无边的清寒厮守。
花开有时,树栽何时,无人能说得清。或许是祖上失意的秀才,在黄昏,握着笨重的锄头,种下自己的潦倒与怅然。秀才的名讳只能在泛黄的族谱上去寻找了,然而腊梅依旧活得泼泼辣辣——年年雪里,寂寞开无主。有意无意都无所谓,在百花寥落的季节,无所顾忌地绽放,用自己的精气神去号令勃勃生机的春天到来,想必是梅花一生至死不渝的夙愿。
村落不大,叫“梅”的人很多。冬梅、春梅、红梅、黄梅、白梅、梅花……庄稼人不知道曲径通幽,就直接用名字作抒情的词句,干脆,利落。人群中喊声“梅”,许多张清秀的脸和古井水般清亮的眼睛对着你,会心一笑,仿佛洁白无邪的心事,点点滴滴,布影在黄昏月下……
有朋自他乡来,品茗,喝酒,谈笑文字,低吟几首《卜算子》,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妙。“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花香花笑,隐喻着词人的胸襟与气度,品格与境界。纸上梅花,想象驰骋在无尽的空间,天底下极致的色香与形神,都留下独自享用。
饭后,月光跃动着金属的质感,隆冬里,难得的良辰,与友人裹着长大衣,去看腊梅。月下梅花,清辉映照,越发精神。疏枝剪影于地上,随着月光的挪步,不停地变幻、消长。忽然间,我不敢上前,生怕踩着影子,梅花这个冰清玉洁的女子是会喊疼的。
梅花与落雪是绝配。现在江南的雪,似乎也是稀罕,但月光皑皑,清幽沁人,天地间一片银白,有着飞雪覆盖的况味。枝头梅花,眨巴着眼睛,迸溅出红玛瑙和黄玉石的光泽,冷峻,奇崛,又纯粹,高贵。苦寒中回旋着难以名状的清香,不浓烈,不矫情,丝丝缕缕,悠悠长长。那绵柔持续的香魂,定然让你刻骨铭心,绝非一个好字了得!
我神游在梅的怀里,友人竟然跑上前去,折来一枝梅。梅枝断裂,咔嚓作响,我听到了腊梅的呻吟。友人折梅欲寄谁?今宵酒醒,友人大概想梅花树下吹玉笛。
怀拢残枝,芬芳不绝,腊梅以草木之初心,回应着我的隐隐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