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亮文
二月,校园花坛里的桃树、石楠、红叶李,一个个闻春而动,春天,即将成为它们的主场。那几株樱花也从浅睡中醒来,枝头顶着小小的芽苞,殷勤地打探春的讯息。樱花已经在这里生活好多年了,甚至比我还要先来到这个学校。每日上课,我都要从它们的身边来来回回,与其晨昏相见。
站前东路中间隔离带种了两排樱花,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仲春之后,爱人经常会独自跑到那条街去赏花,女人爱花,天性使然。她用手机拍很多的照片,回来后再细细地品赏,满脸的陶醉。有时,她还会发个朋友圈,自然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仲春的细雨洒过,尘土安静下来,那些樱花却热烈地开起来,吸引着许多人前去观赏。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站前东路的樱花长势十分繁茂,这些遥远的外来者,全然适应了这个南方的城市。当初,它们刚到这儿,被安放在这条大道上。彼时,尚是早冬,它们被截去了不少枝条,枝干上缠绕着一些保暖的棉布条,几片怯生生的黄叶在凄风冷雨里晃荡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半枯不芽,仿佛没有什么生命迹象。一直到翌年三月,才勉强长出稀稀拉拉的叶片,明显的水土不服。有的人就隐隐地担忧,觉得它们怕是活不过今秋。
没想到,生命里总是有惊喜,它们度过了旱秋,挨过了严冬,走过了春夏,到了第三年,在春雨的滋养下,居然蓬蓬勃勃发迹起来。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了,站前东路的樱花树像一个个英俊的少年,越长越高,越长越粗壮了,优美的枝丫伸向天空,像一幅幅水彩画。夏天的时候,浓荫遮蔽着整条街道,为城市投下大片的阴凉。即便是严酷的冬日,叶子已在风中落尽,却依然保持着国画的疏朗与俊逸。
有时候,我觉得它们特别像我。当初,我也是从一个僻远的山村,无所适从地来到这座小城市扎根,如今,连户口都迁过来了,有了专属于自己的门牌号,已经无法原路返回。我热爱这座小城,我已经把自己当作这个城市真正的一员。
和许多植树一样,站前东路的樱花一旦进入春天,就忙碌着花事,开花是它们一年里最重要的使命,而好时光总是不多,得赶在春天来完成。一直以来,它们循着时间的秩序花开花落,比人更守时,更守信诺,从不辜负春光、辜负世人的期待,这让我感到很欣慰。暮春,桃红已谢,梨花正残,樱花已然成了世界最光彩夺目的主角,一派喜气洋洋的,有着儿时我们赶去镇上逢圩的热闹劲儿,它们簇拥着,犹如凤冠霞帔,像村里娇羞的新娘。
樱花初绽的时候,枝头通常还没抽出多少新叶来,新叶浅绿间夹着淡黄,并不起眼,仿佛为了成全花朵,叶子纷纷选择退场。那些大朵大朵的樱花像秋天累累的果实一样压着枝条,我甚至怀疑那些柔弱的枝条难以承受花朵的重量。但是,花朵的负累与拥挤全部被她明艳的色彩消解了。阳光下,樱花形影交错,一树的樱花裹着一树的春色,在微风中摇动,那么热烈,那么欢快,如一段春水在那里静静流淌,天光云影里,涌动着生命的繁华与热烈。那些花团锦簇的时光里,树下人影憧憧、笑语欢喧,有些人甚至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目睹一下它们的芳容。人在树下观花,来来去去,相互微微一笑,像春日里一些彼此的问候,那是现世的安好,时光里总是多了几分温暖……
据载,在汉唐时期,樱花已普遍栽种在私家花园中,至盛唐,从宫苑廊庑到民舍田间,樱花一年又一年绚烂了那些悠远的时光,烘托出一个朝代靓丽的身影。白居易诗云:“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掘山樱满院栽。”那些葳蕤繁盛的樱花,写满了诗人对樱花的热爱,记录着一个文人的风雅。
几千年来,樱花在时间的开合里肆意绽放,一朵花开后另一朵花开,今年开败来年接续开,仿佛它的一生一世都在努力开花。可惜,樱花花期不长,不足半月,便零落成泥,它们来的时候有多轰轰烈烈,谢的时候就有多黯然伤神。郁华在他的《东京杂事诗》中曾写道:“树底迷楼画里人,金钗沽酒醉余春。鞭丝车影匆匆去,十里樱花十里尘。”
喧闹后的落寞总是令人惆怅,生命的繁华最终无一不要归于寂静,就像我们头上的明月,盈盈亏亏,从来没有恒久的明亮光辉。樱花自然也是如此,盛放之后,中间就是一场漫长的沉寂,一直到翌年的春光洒满大地,她再度用绚烂的色彩照亮我们的生活。或许,这是一种岁月的等待,也是一场生活的留白。
据说,我们校园里的樱花属于复瓣樱花,通常只开花,却不结果。某天,一个朋友在看花时突然对我说:“这么好看的花居然不结果,多可惜啊。”感叹里有着一丝遗憾,听后我一怔,竟一时语塞。诚然,人们喜欢事物的圆满,就像樱花不结果,世人常以为恨。想来,终究是因为我们的贪婪。其实,很多的时候,我们看花就已经很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