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年老农
风卷着猕猴桃的清香与稻穗的浓香,敲开了金秋的大门。
蓝天在上,风驮着云急冲冲跑到青山的背后。油茶树跃入眼帘,一个个垛状的树冠耸立,色调墨绿,垂挂着红玛瑙青玉珠般的果儿,层层叠叠。山峦明丽,秋阳泼洒,碎碎的金光涂抹银杏叶、丹枫叶,还有大大小小的田畴。金黄,橙黄,豆黄,橘红,火红,绯红,秋天偏爱暖色,纵情肆意,点燃了生命的激情。
大地被裁剪成无数块花布。菜园旁的紫木槿、鸡冠花、美人蕉,庭院里的丹桂、黄菊花、大丽花,路边的含羞草、蔷薇花、蝴蝶兰,泼泼辣辣,卖弄着斑斓的色彩。当然,主打色还是金黄。那有着金属质地的稻黄,从山腰倾泻而下,风吹稻谷香,一浪盖过一浪,淹没了田野,淹没了梅花村,淹没了手握镰刀弯腰的老农。风扭动着婀娜腰肢,像舞动的蛟龙,掠过稻苗,嘶嘶嘶作响。稻穗稽首磕头,垂垂点点,在向大地行感恩之礼。
风驮着云跑,我追着风跑。风,无影无踪,无边无际,真是奇怪的东西,但是,我被风包裹着,每个毛孔都感受到风的存在。我喜欢秋风,丰实而不轻佻,沉稳而不张扬。秋风摇曳着每一个等候的眼神。庄稼熟了,花生熟了,芝麻熟了,脐橙熟了,妻子眼眉角的皱纹洋溢着喜洋洋的神色。
收割机张开巨大的嘴巴,将嚼碎了的秸秆又吐出。稻草以柔软芳香的温情回馈水中奋蹄耕田的老黄牛,以倒下的身姿贴紧大地的胸膛,肥沃着默不作声的泥土。轰隆轰隆,履带碾过,飞速地剃过成片成片的水稻。沙沙沙,颗粒入收割机斗舱,每一个音符都是跳动的喜悦。
稻谷是土地的女儿,也是养育乡村的母亲。播种、插秧、施肥,农人盼望着女儿的健康成长。粗粝的谷粒在时间和汗水的催化下,转化成浓郁芳香的乳汁,维系着人类的生生不息。
我喜欢饱含泥土气息的物什,比如犁铧、锄头、扁担、风车、镰刀……秋天是镰刀与水稻的季节。开镰了,一拉一拽,镰刀挥动,水稻伏地。镰刀被握在泥土色的手里,重复着无数个动作,它褪去岁月的锈迹,越割越雪亮,越割越锐利。它知道必须与时间赛跑,趁着风驮着云跑了的空隙,早点颗粒归仓,早点将农人的汗水晒成甜甜的欢心与踏实。
当我拿起镰刀,从田头割到田尾,又从田尾割到田头,手握沉甸甸的稻穗,深深感受到了农人对土地的依赖和虔诚的敬畏之心。然而,渐渐地,镰刀被挂在墙上了,成了追忆的符号,取而代之的是收割机。庞大的机械,伸长粗壮的脖子,又一次张开巨大的嘴巴,吞出干干净净的谷子。师傅操纵启动杆,帮工忙着扎蛇皮袋口子。田埂上,一包挨着一包,排成队列,是凯旋的卫兵。
偌大的田野,两天就被覆盖上了新的色调。伏地的秸秆,青绿暗黄,被风一吹,沸沸扬扬,是秋收的终结号,是来年春种的起始曲。暮色沐浴山林,太阳急性子,说走就走。最后一丁点儿田畴,师傅坚持要抢割完。没有月光作陪,开车灯。车灯吝啬,只能罩着一小块。糟糕的是,风不安分守己,驮着云,厚厚的云,从西南边席卷而来。风向变了,天色阴阴沉沉,空气有点潮湿。怎么办?还有五十多包谷子没有运回家。我弯腰,抓住谷袋子的扎口,使劲拉,使劲甩,使劲扛,试图将八九十斤浑圆的谷袋子驮起来。无奈,书生气短,我瘫软在地。妻子急得跺脚,谷子淋雨,容易发霉,容易生菌,甚至会发芽,一年的盼望不就是竹篮打水了吗?
暮霭沉沉,秋雨挂在头顶。搬,慢慢搬,能抢运回多少算多少。我喘着粗气,脚步趔趄。突然间,亮光划破黑幕,不是闪电,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充电灯。机耕道上响起鞺鞺鞳鞳的脚步声,响起了唧呦唧呦的独轮车声,一辆,二辆,三辆,四辆,五辆……
“黄老师,别急,我们来帮你了!”
堂哥,七十多岁,是地里长出来的庄稼汉子,英武不减当年勇,一辆车装载五包。
满古,叼着纸烟,火光扑闪扑闪,鼻尖上的汗珠若隐若现。
春秀,齐肩披发,扶正车把手,腾挪闪转,开步推车,健步如飞。
樟生,刚从赣州务工回来,准备休假几天,在村里小卖部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头套着矿灯,推车赶来。他手忙嘴也不闲,总不忘和春秀打趣几句。
金根,是后生,洋溢着青春活力,扯开歌喉,拉高嗓门,欢快地吼着“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
踩着风,跑过云,稻香飘散,飘过田畴,飘过山岗,飘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