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艳华
一
光阴是有记忆的，历史是有温度的，不管岁月被雕琢成什么样子，属于一个地方的灿烂风华终究不会走远。每每走进东固，来到敖上，一个人、一段时光就会钻进我的脑海，让我寻着他的气息一步一步回到过去。
二
赖经邦（1899-1928），东固敖上人，1915年入东固涧东书院学习。1919年考取省立第七师范学校，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教育。1926年9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以吉安县教育局巡学员的名义回到家乡，于1927年2月秘密建立了中共东固小组，拉开了东固革命如火如荼的大幕。1928年壮烈牺牲。
短短29年的岁月，他用了20年来做积淀，终于在师范求学时遇见了点燃他生命价值的灯火，那就是共产主义信仰。此时，灯火虽弱小，其熊熊燃烧的态势却如照亮沉沉夜空的璀璨明星，指引他勇往直前。
革命理想高于天。这种信仰的力量让他义无反顾成为了播撒革命火种的光明使者，成为了东固革命根据地坚定的创立者。
三
今吉安市青原区东南边陲，崇山峻岭，绵延百里，水量充沛，从永丰密石、兴国枫边蜿蜒而至的南龙河清浅、澄澈，流经东固敖上时形成了一片天然形胜的河坝，120多年前，赖经邦出生于此。
那是个灾难深重的时代，同样也是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中华大地无论是京畿重地还是穷乡僻壤，都在蛰伏与等待。赖经邦是穷苦人家出身，贫穷没有阻止他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新世界的探寻。16岁入书院学习，20岁进师范学习，8年的学习生涯把赖经邦锤炼成了大无畏的马克思主义者。
青年赖经邦作为吉安革命学子的干将，积极推动新文化运动在吉安兴起和发展。凭着青春和热血，他自觉走上一条从耕读传家到文化觉悟到寻求真理到坚定信仰再到斗争实践的永不回头的革命征程。这条路究竟有多远？到底要走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已置身在伟大的社会革命运动中，深切感知到了夹缝里生存的新思想、新文化、新知识给他的醍醐灌顶的澎湃情怀。这种磅礴之力，为他注入了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引领他在唤醒千万人的道路上奔跑——
赖经邦之所以能成为我党早期的革命活动家，与当时中国崇尚民主与科学、反对封建传统礼教国民大革命的时代熔炉分不开，更与他追求理想、不畏牺牲、救国救民的自觉分不开，这种自觉已深深融入他的骨血里，使之成为庐陵古郡人文与精神传承的杰出代表。
南龙河与从大乌山发源的西边河,在白云山山谷会合成一股湍急的水流直冲而下，形成了富水河。这道秀丽的河水自东南往西北流经高山密林和沃野田畴，不断吸纳库塘之湖波、幽谷之溪涧，一路前行，汇聚赣江。历经亿万年沧海桑田和千百年的文明滋养，哺育了文天祥、杨万里、胡铨等千古名臣，滋养了文化圣人王阳明、禅宗七祖行思以及崇文重教、睿智进取的客家先民。这是一方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土地，蕴藏着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其思想精华和文化精髓深深地影响着赖经邦。
赖经邦是喝南龙河的水长大的，他的血液里潜藏着这方山水勇于革新、百折不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基因。他是土生土长的东固客家人，敖上生，敖上长，对苦难生活有最真实的认知，对美好未来有最真切的憧憬。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他保护的人，也是他依靠的人。源远流长的富水河给予了他与生俱来的优秀品格，质朴实诚的家乡父老给予了他“破坏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的勇气和底气。
四
如何让共产主义思想星火燎原，让更多的老百姓感同身受共产党为人民的初心？赖经邦从身边的人发动起，致力于尽可能多地唤醒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劳苦大众。东固第一个党组织在涧东书院成立，最先发展的三名中共党员：刘经化、汪云从、李会凤，均是他的同学或朋友。在他的影响下，妻子傅伏娇参加农民协会和妇女协会并被选为农民协会代表，弟弟赖泽高也是农民协会的积极分子并参加农民自卫队。他是东固山上第一支破严寒而出的笋子，他坚信几场春雨过后，在党的召唤下东固的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一定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1927年2月，赖经邦建立了东固九区农民协会，3月吉安县农民协会正式成立，并很快拨给东固九区农会9支长枪，同时建立了党领导下的东固农民自卫队。这9支长枪从敖上出发，横扫方圆百里，不断发展壮大。后人将这9只长枪以不同的姿态用同一种不锈钢材质竖立在进敖上村的必经之路，直指云天。那握枪的手掌强悍、洒脱，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9月，赖经邦在东固敖上村主持召开了有高克念、刘经化、曾炳春等12人参加的全体党员大会，决定成立东龙党支部，组建工农武装，恢复和发展农民协会。这是一群东固籍共产党员在山沟沟里建党、建军、建政的积极探索。此时此刻，他们朴素的语言一定是慷慨激昂，他们眼里一定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敖上会议拉开了东固革命根据地创建的序幕，为东固暴动作了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的全面部署和准备，成为开创东固革命根据地的历史起点。
10月，赖经邦从亲缘入手，争取和吸纳改造了“只服天管，不服人管”的段月泉“三点会”绿林武装，成立了东固地区最早的革命武装——东固工农革命军，亲自担任队长。这支武装一成立，便以雷霆之势以暴制暴，即以革命的武装反对反革命的武装。并很快发动了令反动势力闻风丧胆的“东固暴动”，打响了赣西南地区革命武装斗争的第一枪。这是江西地区最早的革命暴动之一。次年2月，这支部队在东固养军山被整编为江西工农革命军第三师第七纵队，赖经邦任党代表。这支革命武装便是东固会师中著名的红四团的前身，后来演变成了英雄的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
赖经邦是从东固大山里走出的青年知识分子，他有“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倔强，也有一股执着的书生意气。在血雨腥风的黑暗岁月，他努力把自己燃烧成一束火把，传递着光明与温暖。在危急时刻他毅然决然拿起了枪，独辟蹊径地开创了“飘忽不定”的武装斗争形式，以血肉之躯迎着敌人的子弹逆风而行，成为推动东固铸就为赣西南“群众斗争最红的地方”的那片高光。
五
1928年6月30日，赖经邦在率领第七纵队队员和东固数百名群众攻打兴国枫边靖卫团的战斗中不幸被捕，于7月1日在南龙河上游的河滩英勇就义。这个日子后来是中国共产党人共同的生日。赖经邦直面敌人的时间不到两年，他的党龄不到两年，武装斗争不到一年，他为东固革命根据地所作的贡献、他在东固人民心中的崇高地位却是千秋万代。
敌人对他进行了残忍的砍头和开膛破肚，他们想看看赖经邦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能让他如此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这当然是一颗鲜红的赤子之心。即使它停止了跳动，仍然以一种最纯粹最坚挺的色彩震撼着张皇的敌人。砍头和开膛破肚是肉体的破碎与痛苦，精神不朽才是灵魂的完整和欢喜。
这颗心告别了枫边的苍山碧水，顺着南龙河一路北下。流经他的家乡敖上，这是生他养他的家乡，更是他崇高理想信念的践行地。村口那棵大樟树在风中摇曳得厉害，所有的枝叶都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她张开巨大的怀抱，悲鸣着等待英雄魂归故里。这棵樟树后来被东固百姓称为胜利樟，因为三年后毛泽东同志在这里指挥了永载史册的第二次反“围剿”大捷，那场震天撼地的军民歼敌誓师大会就在这棵树下的稻田里召开……所有的过往他无怨无悔，所有冥冥中看见的，即将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热血沸腾。
翻越崇山峻岭，来到几十里开外的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故里富田。这方土地上的两位历史巨人，相距645年后以这种方式进行了一次灵魂的会晤。同样是内心无比强大的人，同样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不同的是守护的对象随着岁月的更替有了质的变化。作为一名无产阶级革命者，中国共产党的纲领和宗旨永远是赖经邦前行的动力。
这颗心在富水河中奔流，随着滔滔江水再次贴近赣水之滨的江西省立第七师范，这是他先进思想的启蒙地。在师范学习生活的近两千个日夜，他无不是热情高涨、如饥似渴，对真理的膜拜和探寻为他日后成为红色革命根据地的创建者奠定了扎实的思想基础。此刻，伫立在白鹭洲头，眺望母校，青春岁月的懵懂与冲动油然而生。这是一种何其熟悉的感觉，如今虽仅仅翻过五个春秋，却已是相隔千里、一眼万年。
这颗心如何能歇息？他自赣江入长江终归汇入浩瀚的大海，他想站在更高处更广处回望家乡、展望旭日东升的未来。这未来一如东固平民银行发行的中国共产党红色政权的第一张纸币（拾圆铜版）的图案那么美好：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万丈的海平面、波涛舒缓的海浪和连绵起伏的山峦，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明天！
六
赖经邦活了29年，真正用于实践斗争的只有9年，这短短的9年时光却足以书写他精神的高度。这种精神的高度源于人民，回归人民，虽如烛照，却如太阳般尽情燃烧如星辰般照亮夜行者前进的路。
1930年，陂头“二七”会议召开后，以东固为中心的赣西各地零星红色区域连成了统一的赣西苏维埃区域。斯人已逝，风范长存。东固革命根据地这朵用血肉凝结而成的红梅傲然绽放在中国红色革命的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