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园厚土—庐陵民俗风情摘要（2）-5657威尼斯

二、尊牛宠猪

牛、猪是农家重要的牲畜，庐陵人几乎把它们当作了家庭成员，尊崇爱惜，关怀备至，酿成了经久不衰的乡俗，有的至今沿袭不变。

尊崇耕牛

耕牛是千百年来农民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有没有一头好耕牛，往往成为农户家底是否殷实的标准之一。自古以来，人们从事农业生产，主要依赖牛耕，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吉安一带不少地方仍是如此。依赖于牛耕生产的农民，对牛的崇拜到了迷信的地步。牛不仅可以帮助农人深耕细作，还可以帮人们拉车、运东西、碾米、拉磨，为人们减轻许多重体力劳动。而牛对人类的要求不高，生存标准低，只要有草吃就可以了。出于对牛辛勤劳作的感激和敬爱，民间产生了不少对牛的祭祀活动。

春节期间人们出门拜年，在吉安县一带称之为“出行”。牛在新年的第一次出栏，也称之为“出行”。主人将点燃的香烛插在牛桩边，点响爆竹后，把牛牵出来拴住，在牛角上挂上红纸条或在牛背上披一条红布带。有的地方还会把牛牵去吃足水，再回栏休息。新年期间，牛享受了比人还高一规格的礼遇。有的农村，正月十五家家户户要在牛栏上点几盏灯，通宵照明，预示新的一年耕牛无灾，充满光明。

像孩子出生三天要做“三朝”庆典一样，牛犊出生也享受同样的待遇，也要做“三朝”。户主要点香烛、摆祭品供奉牛神，祈求牛犊长得又快又壮。有的还会喂米酒给母牛吃，让它发奶。也像如今有儿童节、妇女节一样，古时牛也有节。相传很早以前，观音老母看见人间拖犁耕田，很是同情，即向玉皇大帝禀奏人类的艰辛。玉皇大帝听了，便命佛祖老爷把天上的水牛牵去人间。从此，农家有了牛耕田耙地，减轻了劳动强度，人们十分感激耕牛。佛祖是在他的生日农历四月初八这天把牛牵到人间的，于是四月初八定为牛的生日，让牛过个节。这一天，是牛的“法定”假日，不得去犁田，清早便要牵去吃鲜草，还要吃蛋、米粥等精饲料度过节日。遂川县一带此俗流行较普遍。

购买耕牛是农家的大事之一，人们对此特别慎重。选买耕牛要严格挑选好牛相，一般是“黄牛看齿，水牛看圈(毛的旋纹)”和看蹄脚等，其认真的态度可与相媳妇、相女婿相比。牛的齿、圈有许许多多讲究，可以凭此预测牛的长势、生殖能力、力气大小、性情烈顺等等。虽然不十分准确也不太科学，但毕竟是人们多年的经验积累，大多数人相信。一个村里，总有一两个精于此道的人。农户去买牛，有时要征询他们的意见。在牛市上，有专门从事牛价商议的人，称“牛牙人”，他们更是相牛的专家，很受人们的尊敬。当然，其中也有狡诈之徒，但要在当地站稳地盘，光是蒙骗是长久不了的，还是要凭真本事，说得买卖双方心服口服。因为耕牛对农户来说太重要了，于是便有了不少关于牛的禁忌习俗。如农人十分忌讳黄牛头上有白的毛，认为是“戴白帽”，会给家人带来不幸，牛也会短命。二十世纪末，吉安县大力推广杂交牛，通过人工授精使当地母牛受孕，生的牛长得快，力气大膘也肥，适应性也强，役肉两用，不失为良种。可是在许多乡村难以推广，老表的抵触情绪较大。有的人认为是农民市场观念差，对新生事物不愿接受。其实这是误解。谁不愿养几条好牛多赚些钱呢?问题出在传统习俗上。杂交的牛样样都好，就是长了块块黄白相间的毛，有的头上也长了块白毛。农民看了不舒服，总有不祥不吉利的感觉，把牛视为宝贝的农民难以接受。但愿此俗不存。

  爱惜耕牛

庐陵乡村在春耕的第一次开犁前，常会把酒糟拌米饭喂给牛吃。有的地方在新年第一次耕田时，要给牛披红，在田里象征性地犁上几下，就牵牛回去休息一会再干活。有的地方在谷雨前的下雨天，不用牛耕田；大多数地方的耕牛在怀孕中后期要休息，不去下田劳作。小牛长大后要开始学犁田了，户主便要教它犁田。大多数地方选在正月二十日这天“启蒙”，称作“开生教”；有的地方会选个黄道吉日开教。出于对小牛的爱护，农户会选择土质较松软的田，南北方向开犁，以免阳光直射牛眼。掌犁者唾口水于手掌，往牛背顺擦三下以示鼓励。两边各1人执教鞭引带小牛来回，反复若干遍。犁完后，扶犁人从犁尖抹一把泥往牛肩上擦三下，意为日后犁田不会磨破肩膀。像教小孩写字读书一样，驯小牛背犁也是件要有耐心的事。不管牛能否听懂，扶犁人都会边犁边教导说：“走正来”、“不要偷懒”等话。刚背上犁的小牛是很不耐烦的，有时蹦蹦跳跳，右歪左斜地走；有时发起脾气不干了。但你得慢慢引导，不急不忙牵它走。太顽皮了，才用鞭子吓唬。我曾驯过小牛背犁，这是件很开心的事。届时，小孩们都围在田边观看，老农们便指点不停，评论这条牛今后的表现。

牛也像人一样会染上疾病，人们便希望神灵佑护着，借助神威为牛驱邪除病。保护牛的神便是“姜太公”。神话传说姜太公屡立战功，深得天皇玉帝的赏识，命他封神。姜太公不辱使命，“量才而用”，封了诸多的神位。姜太公的妻子见丈夫大权在握，吵着也要有个神位。姜太公被吵得心烦，就封她为畜牲神。谁知妻子不领情，认为安个这么差的位子有失体面，就大发脾气道：“要我管牲畜，我就让畜牲全死光”。第二天，她真的到世间四处散播瘟疫。没几天，许多畜牲染病而死，牛也没能幸免。姜太公知道后，火速来到人间，传令凡牛栏猪栏门上，都写上“姜太公在此”五个字，以吓走其妻，使其再也不敢去散播瘟疫了。于是，百姓认为姜太公是牛的保护神，在牛猪栏贴上“姜太公在此”的纸条，希望牛能平安，无病无灾。

牛老了或有病残，无法劳作，只有把它杀了。这对不懂事的孩童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因有牛肉、牛熟吃了。可大人们却很有些伤心，日日相见的家畜就要诀别，要难过一阵子。户主是不会亲手杀牛的。一般是杀猪的屠夫或村上有几分蛮横又有力气的人当“刽子手”。吉安县农村许多地方不是用刀杀，而是用铁锤或大棒槌猛击牛的天灵盖致其死。杀牛的场面，热烈而悲壮。把牛牵到场地中央，拴在木桩上，全村的老老少少来送葬。当然，那些心善的大娘是不忍心来看的。人们站得远远的。只见“刽子手”点燃香烛纸钱，放一挂鞭炮，对牛鞠三下躬以表歉意，便运气抡起大锤，对准牛的天灵盖狠狠地一击。在重击之下，牛两只前脚自然地跪下，又遭接二连三地击敲，牛才会倒地。几条大汉走上前去，用麻绳捆紧牛脚，再割开喉咙，剖开肚子。老人们说，敲第一下时，牛会跪下求情，还会流泪，牛是通人性的。在安福县农村，有一个很讲“仁义”的规矩。杀牛时，要用户主的衣服把牛的眼睛蒙住，使它看不到杀牛的人。围观的人要把手背到身后，意思是告诉牛，我们的手都被神仙绑住了，无法伸手相救，请你不要见怪。

住在农户家，户主会给你讲述家里牛的许多轶闻趣事，就像谈论某个亲人朋友。比如母牛怎么怜爱小牛，公牛怎么追逐“情人”；某日没栓牢牛绳，偷吃了什么东西；放牛时走远了几日找不着，又自己回来了等等，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黄牛是不准骑的，顽童们放牧时骑上去，要挨打。因有俗语日：“水牛骑长膘，黄牛骑断腰。”耕牛出卖，一定要换新缰绳，卖主要把绳留下，意如嫁女要留点纪念品。买牛者除了给牛钱外，还要另外拿些零钱，给平时牵牛喂养的家庭主妇以示感谢。在乡间，偷鸡摸狗的事时有发生，人们对偷盗者虽痛恨但不很计较。如果谁偷了牛，就是十恶不敕的巨盗，千夫所指，下几代的子孙都会背骂名。

宠爱生猪

“养牛作田，养猪过年”、“富家莫丢书，穷家莫丢猪”。这是庐陵一带广为流行的俗话。在商品经济不发达，以农耕为主的时代，养猪是农家的大事。猪的生存标准不高，农家的残菜剩水、青菜野草都吃，谷糠则是上等饮食了；搭个土砖棚垫些草就可安居。粪便是上好的农家肥。即使是贫困之家，也会千方百计养只猪。猪随和憨厚，成为人类的好伙伴。当然，更重要的是猪的价值。许多农家主要靠出售猪换取日常生活用品，猪肉成为最普遍的动物食品，以致于人们常说的“吃肉”，专指猪肉。在灾荒或动乱之年，吃肉成了人们的奢望，贫困之家能在过节过年吃上几斤肉，则是幸事。由于猪在人们生活中所占的位置重要，因而人们对它十分宠爱，生怕有所闪失，形成了许多的习俗。

猪崽的选购是饲养生猪十分重要的环节，选得不好，多灾多病，长得慢，枉费财物。农家要尽早向喂养母猪的户主定购，约定日期，集中开栏选购。开栏这天，户主要煮好稀饭给猪崽吃，备好酒菜招待来捉小猪的客户。宁冈农村的规矩是，来买猪的人坐下后，主人端来茶，买猪者要一口气喝完；吃饭时，每样菜都要尝几口，还讲究吃得又饱又快，意在买的小猪也像自己一样会吃。在许多县的乡村，买猪者如买一只猪崽挑回家，另一头要放几块土砖配担，忌讳用石头、砖块、铁器，以免猪崽像铁石那样紧硬不长。回到家里，要用稻草火把熏一下猪崽再进栏——这倒合符现代消毒的要求。永新县农家在放猪崽人栏时，要端一碗冷水给挑猪者一饮而尽，再将碗覆置栏边，念赞语：“会吃会长，自出自进”。有的农户是去猪圩上捉猪崽，自由选购。万安县的规矩是，去圩上捉猪回家，不得同时买蔬菜或食盐回去，意在小猪平安，不能一到家就死了，用盐煮着吃。猪有病了或不太愿吃食，农户除了用土法医治，还会在猪栏贴上“姜太公在此”避邪。旧时安福西乡泰山一带，如发生猪瘟，村里要举行“青狮灯”会，青壮年赤膊上阵，手持关刀、梭标、虎叉之类的器具在猪栏前耍舞，驱逐“瘟鬼”。为使猪长得顺利，有的地方做猪的食盆时，长宽大小的尺寸数都要合个“六”数，意在“六六顺”。正如人们日常生活中讲究禁忌一样，猪的饲养过程中，也有不少忌讳。如禁忌人在猪栏拉尿，怕得罪了栏神；禁止在猪栏边直接夸奖猪长得肥大，怕猪听了骄傲自满不快些长了；禁忌屠夫进猪栏，怕惊吓了猪等等，都饱含着深深的爱恋之情。

杀猪没有杀牛那么令人悲伤，甚至还有几分喜庆的气氛。祭祀是不能少的。宰杀前，要点上香烛，呜响爆竹为猪送终。杀了后，把猪血洒在钱纸上，系在祖宗神龛下、大门框边或猪栏框上，祭祀祖宗、土地神、栏神。有的地方要把猪抬到厅堂上杀，头对上厅称祭祖，头对下厅称祭天。杀猪时像做喜事那样热闹，邻居们前来观看，品评膘的厚薄。户主会做一两桌酒席，炒些杂碎招待，在吉安县乡下称“吃全猪汤”，请邻居或村上有些声望的长辈赴宴，共同品尝劳动成果。我吃过不少这样的“全猪汤”，至今记忆犹新，觉得比如今宾馆的高级宴会的菜好吃多了。有的地方会把小肠、心肺、骨头煮的萝卜汤或菜头汤，给邻居送上一碗分享。猪肉卖后剩几块腊起来，挂在厅堂上，会引来欣慕的目光。

对牛的尊敬和对猪的怜爱，是庐陵人世代盛传不衰的传统。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这种传统带有功利性的目的，因为牛猪在人们生产生活中实用价值高。可是，从上述习俗可知，庐陵人尊牛爱猪，不仅是实用，还包含了对自己饲养的家畜产生的依恋之情，把它们当成了日日相见的伙伴，挂念它们的生长，把人间的各种美好的祝愿寄寓于它们身上。有的已超越人与生物之间的关系，把它们摆到与人平等的地位。这种风俗，是庐陵人热爱生命、珍惜动物、善良纯朴的禀性的具体表现。随着时代的进步，小农经济生产牛猪的方式已逐步改变，一家养一条牛、一年养一头猪的模式日趋减少，那些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祭祀活动已少见了。但是，尊牛爱猪的传统风俗，仍存人们的意识之中，是积极健康的，合符现代人的道德要求。